第十九章 副市长之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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荒诞年代所发生的离奇，是小说家难以虚构的。yibaochina.com
少时看过一部香港片《抢新郎》，令人捧腹大笑，这是我脑海里唯一难忘的喜剧。故事讲的是皇帝下旨要在某县挑选八百美女，消息传开，全城哗然。老百姓迫于无奈，为求幸免，紧急为女儿“抢新郎”。yibaochina.com
文化大革命也上演了新编“抢新郎”——群众抢夺干部。但李言被“抢”因有驻军的“护驾”，有惊无险，并当上了革委会副主任。而没人“抢”的“当权派”，当然也就没有“护驾”的了。yibaochina.com
1966年春，省里调任副市长吴斌为省政府秘书长兼交际处处长。于是，吴斌交出了工作，准备举家赴沈。恰逢与朝鲜春季贸易谈判之际（小额贸易），这是他分管的工作，每年春秋两季都要带队前往。既然上边已下调令，工作也脱手了，走马上任就行了。但是，市里叫他再走一趟，并请示省里（黄达副省长）也同意了，回来报到不迟。于是，吴斌便带队出国了。yibaochina.com
十余天后，吴斌归来，天翻地覆了，市委书记宋克难成了“反党反社会主义黑线”人物，而 “老班底”也就成了“黑店”，一个个惶惶不可终日，市长李言勉强维持残局。yibaochina.com
结束了赴朝任务的吴斌，本该启程去省了，但李言却挽留他共度时艰：老吴，别走了，人都打倒了，就你没事儿，领导运动吧，省里那边我去说，到哪里都是党的工作。几句话就把人拴住了，吴斌没能一走了之。吴如到省里不过是一条“小鱼”，且初来乍到，“僻静安全”。但在小地方则俨然是一条“大鱼”了，难免成为“众矢之的”。yibaochina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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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革犹如疾风暴雨，静静的鸭绿江也是惊涛拍岸，一江之隔的两岸架起了高音喇叭，日夜互骂对方变“修”（修正主义）了。yibaochina.com
据说，北京红卫兵贴出了要逮捕“走资派”金日成的大字报。金日成闻讯怒不可遏，随即下令捣毁志愿军烈士陵园，将烈士碑统统砸碎。而且，在鸭绿江上展开了“驱水战”，朝鲜士兵在江心筑起大坝，将水驱往西岸，给中国造成水灾。yibaochina.com
城门失火，殃及池鱼。红卫兵的小报出现了批判刘少奇“投敌卖国”——将鸭绿江中的岛屿划给了朝鲜，包括与中国接壤的土地，难怪安东出现了“一步跨”，原来是把自己家门口的土地拱手相让了。但党报是从来免谈的，何况一切都是“党国”的，不管是“撒币”也好，还是“割地”也罢，草民不得“妄议”。年深日久，草民只有一根筋，既然刘少奇吃了“豹子胆”，背着圣上去“卖国”，那么“上梁不正下梁歪”，他的大小喽罗就要“跟腚”效仿。所以，年年赴朝的副市长吴斌也是“投敌卖国”，至于卖了鸭绿江，还是卖了元宝山，不必操那么多的心，只要跟着喊“打倒投敌卖国的吴斌”，就算是“革命造反”了。yibaochina.com
1967年6月21日清晨，一条消息满城风雨：吴斌副市长死了。人们一窝蜂似的涌进市政府的院里，然后，奔向左边的车库，也就是自行车棚。挤进去的人摩肩擦背的，已经爆满了，陆续而来的人还要挤进去，一时间，车棚摇摇欲坠，有的车子被挤倒在地，人们胡乱地踩踏。人头攒动，汗流浃背，最后目光聚焦在一个角落：一个高大的男人，弯曲着身体，有些半蹲式的，宽阔的脑门低垂着……yibaochina.com
这便是吴斌，一个身材魁梧，气宇轩昂的男子，平时站在市府院子里有些“鹤立鸡群”的样子……yibaochina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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仿佛看了一场电影的观众，一散场，禁不住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：yibaochina.com
看那样子也不像“上吊”啊，是不是被害死的。yibaochina.com
要说不摆架子的市长，对老百姓和气的，也就是老吴了。yibaochina.com
唉，这年头，好人不长命，祸害遗千年。yibaochina.com
有个声音喝道：你说什么吗——你想找死啊yibaochina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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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时间上看，吴斌死于晚上挨斗之后。至于批斗会上是如何“炮轰”的，无从知晓，只是那些“革命者”尚在“尸体未寒”之际，便贴出了大标语，做出了“盖棺论定”：吴斌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死有余辜！yibaochina.com
但是，对于吴斌无论活着还是死去，如要做个什么评论，最具有说服力的，恐怕不是“革命者”的诅咒，也不是什么组织的“结论”，而是患难之交、相濡以沫的妻子王昭伊（粮食局副局长）。对于丈夫的“自绝”，王昭伊提出了质疑，并要求“组织”保留尸体，查明原因。yibaochina.com
由于，吴斌成了“投敌卖国”的小“刘少奇”，夫人王昭伊便被骂作小“王光美”。这是文革年代的一个“公式”，也是赏给“革命夫妻”的“花环”。而且，由于丈夫的“死有余辜”，妻子将倍受摧残，何况又提出了“质疑”。yibaochina.com
王昭伊生于胶东半岛的渔村石岛，性情淳朴直爽，有一颗勇敢的心。16岁那年，偶遇一个被日本兵追杀的女人，老乡们吓得唯恐躲之不及，她却把这女人藏在自家磨房的梁上。避险之后，方知这女人是区领导。由此，王昭伊走上了革命的道路，就在这年加入了中共。后来，随八路军转战东北，烽火岁月中结识了吴斌（新四军），并结为伉俪。yibaochina.com
她对于丈夫的去世，悲痛中颇有疑惑。日前（1967年4月21日）传来褚凤岐（曾任副省长，终年50岁）夫妇自杀的消息，吴斌曾捶着桌子说，这是叛党，这是对家人不负责任。虽说人是脆弱的，不过是有思想的芦苇。然而，生死抉择，抛下妻儿之际，总要有情绪的流露，不会掩饰的天衣无缝吧……yibaochina.com
吴斌（1918—1967），49岁遇难。此图系其女儿吴东明提供于2021年。yibaochina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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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革中出现了一个“叛徒热”的现象，红卫兵到处抓叛徒，颇有“震动”的便是南开大学“八一八”挖出的所谓“六十一人叛徒集团”。yibaochina.com
时为中央文革小组顾问康生说，北京这六十几人，只是刘少奇叛党组织路线的一个例子。还说，“南开‘八一八’、北航‘红旗’，他们组织了‘三六’专案抓叛徒的联合调查团，应该向他们学习。（魏敬民《百年潮》2003年第一期）既然，“六十一人叛徒集团”只是一个例子，而且号召向抓叛徒的“学习”，所以，小城不但李言被抓“叛徒”，吴斌也未能幸免（还有副市长宋志）。yibaochina.com
吴斌也戴上了这顶“桂冠”来自一个“传奇”故事，而讲故事的人便是王昭伊。文革前一次商业系统领导开会，休会时有人叫王昭伊讲故事，于是，王昭伊便讲了吴斌“死而复活”的故事。yibaochina.com
当年，吴斌在新金县一带闹革命，骑大马使双枪，远近闻名的武工队长。国军企图活捉吴斌，便对武工队采取了偷袭。事后，把老百姓圈在一起训话，说抓到了吴斌，且已枪毙了。当地组织正在开追悼会时，吴斌回来了。原来，敌人根本没抓着他。这么一个似乎有点“啼笑皆非”的故事，未曾想一个听故事的人——住在吴家后院的商业局长（关杰），竟然“虚构”出吴斌“叛变”了，并将“作品”写在大字报上。yibaochina.com
吴斌逃脱了国民党的抓捕，但最终却落入共产党的“天网”——文化大革命。而且死后也不得安宁，竟然被暴尸街头。据载，“花城”广州把人活活打死不仅暴尸，而且挂在电线杆和树上。人啊，为何如此丧尽天良，难道就不怕遭“天谴”吗？其实，这不过是“文明大国”的传统而已，被捧上九天的孔圣人不是诛杀了少正卯，而且暴尸三日吗，文革，不过是中国几千年的“文明”展览而已。yibaochina.com
注：yibaochina.com
1、刘仲文（市委书记）《求索——我在丹东六十年》第113页：原市政府副市长吴斌就是在这时被逼自尽，并被抛尸街头达数月之久。yibaochina.com
2、《百年丹东大事读本》（中国文史出版社）其中记载：中共丹东市委常委、副市长吴斌因被逼其承认“投敌卖国”罪名自缢身亡，一派群众组织将吴暴尸街头20多天，当“活靶子”批斗。yibaochina.com
3、题图：1963年刘少奇出访朝鲜。在安东站接见地方官员，图左副市长吴斌。yibaochina.com
附录：
缅怀妈妈王昭伊（摘录）
吴东明yibaochina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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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革初期，妈妈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运动真是不知该如何对待，竟然跟一个揪斗她的，有过前科劣迹的造反派拍起桌子对着干：毛主席还健在，现在还是共产党的天下，你们休想翻天！顿时，被那造反派打的鼻口流血。yibaochina.com
一九六七年，随着爸爸吴斌被迫害致死，妈妈进京上访，于是，对妈妈的批斗也加剧了。我远在四川的大姨和老红军姨夫赶来探望妈妈。那天游斗妈妈的汽车从我家楼下经过，只见妈妈被涂成黑手，戴着高帽，挂着大牌子……我们非常难过——妈妈何罪之有啊？！大姨痛哭流涕地说，你妈妈那么小就参加了革命，怎么今天这样对待她？妈妈回来后，我们还未来及安慰她，可她很快将手上的墨汁洗掉，若无其事地说，快吃饭吧，吃完饭我们打扑克。yibaochina.com
妈妈一度被关在“牛棚”不许回家，我们去看望她时，见她被打的满身发乌的伤痕，不禁失声痛哭起来，妈妈不让哭，她说，我没有事儿，他们叫我交代问题，我说没什么可交代的。他们斗我也斗不下去，就几个小丑上台哇啦，工人都没有发言的。yibaochina.com
那年，我家被强行搬家，撵至老砂石厂院里 ，四个“走资派”每家分得一间屋子，潮湿的泥地盘一个炕，窄小的过道砌个灶，共用院子里的一个水龙头，一个旱厕。我家是妈妈、姥姥、姥爷和念小学的弟弟住在一起，东西放不下，摞得很高，有的箱柜要抬到门外的过道里，屋里才能有点儿空地儿。幸亏我们兄弟姐妹四人不在家，都上山下乡了。妈妈写信告诉我们搬家了，提醒我们不能一起回家，也要“分期分批”的。yibaochina.com
妈妈经常在外被批斗，八十多岁的姥爷在家做饭（姥姥因被几次抄家而精神失常），时常被烟火熏得半个多钟头也做不成饭。家人还遭遇过煤气中毒，万幸的是发现早而活了下来。被赶到小院的四家“走资派”，好在凄风苦雨中相互扶助，就连我姥姥去世时，都是原市委第一书记宋克难帮助穿上衣服的。yibaochina.com
二〇一八年十一月二十日yibaochina.com
吴斌夫人王昭伊（原谷牧副总理之表妹）和女儿吴东明合影（照片提供者）。yibaochina.com
参考：
鸿路 | “丹麦特嫌”纪事——小城文革印象（一）
鸿路 | “丹麦特嫌”纪事——小城文革印象（二）
鸿路 | “丹麦特嫌”纪事——小城文革印象（三）
鸿路 | “丹麦特嫌”纪事——小城文革印象（四）
鸿路 | “丹麦特嫌”纪事——小城文革印象（五）
鸿路 | “丹麦特嫌”纪事——小城文革印象（六）
鸿路 | “丹麦特嫌”纪事——小城文革印象（七）
鸿路 | “丹麦特嫌”纪事——小城文革印象（八）
鸿路 | “丹麦特嫌”纪事——小城文革印象（九）
鸿路 | “丹麦特嫌”纪事——小城文革印象（十）
鸿路 | “丹麦特嫌”纪事——小城文革印象（十一）
鸿路 | “丹麦特嫌”纪事——小城文革印象（十二）yibaochina.com
